23岁的苏悦(化名)站在庐山小天池旁,仰望着长长的阶梯,一眼看不到头。山头上,隐约能看见寺庙的影子。她将在这里做一周寺庙义工。
(资料图)
身旁的行李箱十余斤重,她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提上去。但比行李箱更沉重的是心情。
彼时是2022年7月,江西省温度笼罩在酷暑之下,灼热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。
将寺庙当作理想中的地方的苏悦,是从上一家寺庙仓皇“逃”出来的。在那里,她每天因干活儿笨手笨脚被骂,有人说她“女孩子这都做不好,以后怎么嫁人”,也有人讥讽她“你这个速度我们什么时候能开饭”,甚至有师父因她干不动体力活儿,轻蔑地说,“你看你这个样子”。
每天工作到腰都直不起来,被叫“小义工”、“小义工”的呼来喝去,苏悦“对佛寺的印象幻灭了”,尽管换到了这间寺庙,她不敢报太大希望。
那时的她没有想到,想象中的清幽、安宁与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成长,如期而至的来到了她的身边。
寺里随手拍下的风景。图/受访者提供
【1】将寺庙当作理想化的地方
对寺庙产生兴趣其实是件挺神奇的事情。我平时很喜欢读书,有一天路过书摊,看到一本经书,很小很可爱,我觉得挺好看的,就买了一本。去年,临近暑假那段时间,我心情特别不好,顺手拿起那本书翻了翻,读了之后,觉得很感动。
我从书里了解到,寺庙其实一直有招收人进去的传统,无论作为行者还是义工,都可以去里面住一段时间、做一些事情。而且我觉得很神奇,就是一件事情坚持了很多年,这个社会很多东西都改变了,但是总有不变的东西。
当时,我就有一种理想化的想法,觉得心里有某个一定要去的地方,我开始在网上查能去做义工的寺庙。后来查到一座,沟通了以后,对方就直接说可以过来。我没有跟家人朋友说,直接从学校过去了。
我一共有两段寺庙义工经历,第一个寺庙去的时候没有认真选择,后来发现不太合适,就离开了。那是一个女众寺庙,戒律很严明,里面的师父很严谨,让人感觉他们对于规矩非常尊重,但是我在那里受了一些委屈,本来打算待两个星期,但是四五天就离开了。
虽然有“佛教的滤镜突然之间碎了”的失落感,但也让我意识到了专业的重要性。在我抹桌子的时候,我怎么都抹不干净,就觉得专业的技能很重要,抹好桌子也是一种能力。对我个人来说,突然意识到,能够让你在社会上立得住脚的东西非常重要。
第二个寺庙让我真正感觉到人和人之间的温暖,感受到人和人交往的温度,那边的师父他们会和我们一起喝茶,一起聊天,和我们平时都玩在一起、聊在一起,很开心。他也不说什么大道理,给我的感觉不是高高在上的,跟他们待在一起非常自在。
在那里,能感觉到师父们真的希望大家在寺院里面成长,让我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真诚的。我理想化的寺庙环境不是没有,只是说没有去认真寻找,或者说还没有遇到。我很庆幸,还好我没有在之前的寺庙待太多时间。
这次经历让我意识到,及时转换环境也很重要,在不舒服的环境里会得到错误认知。虽然专业也很重要,但是专业跟放松并不矛盾,人可以开开心心地做好自己的事情,扬长避短,没有必要苦大仇深。不一定非要走社会上那种“弱肉强食”的套路,做自己更擅长的事,反而能量会更强。
【2】擦完桌子有水渍
在第一个寺庙的时候,我只待了几天,发现很不合适。
到寺庙的第一天,我在后厨帮忙,抹抹桌子什么的。我不是一个特别勤于家务的人,被分到那个岗位,也认真去做了。但他们的要求是很高的,我觉得我擦得很干净了,没有什么东西留在上面,但是他们会比较凶地跟我说,你对着阳光看一看,上面是不是有水渍。
说我也就罢了,很多时候会牵扯到很多别的东西。有个人对我说“女孩子这都做不好,以后怎么嫁人?”然后话题就完全跑偏了,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我之前也没有择过菜,择起来速度是有点慢的。有个一起择菜的义工会一直挑着我,语气比较冲,感觉像一个长辈,说“你这个速度我们还吃不吃饭了?”别人哗啦啦就弄完了,已经走了,我还在那择,一直弄到开饭,也没人叫我。最后就有个人跟我说,“吃饭了,别弄了。”我才去吃饭。那时候真的觉得很委屈,也挺难受的。
我之前还和师父打过招呼,说我力气比较小,但是他们可能对力气小的理解不是很一样。第二天,我们去收拾寮房,工作量挺大的,我快累趴了,有个师父突然跟我说,“你看你这个样子”。
他那样一说我就想反驳他,但是我一激动就想哭,后来是带着哭腔跟他说的。我说,我力气天生就这么小,而且我以前腰骨折过。我语无伦次的说了很多想要证明自己的话,但是他的态度还是很“拽”,我就觉得真的很过分。后面,我跟领班的师父说了这件事情,他还替那位说我的师父跟我道歉了。
刚开始,我觉得可能寺庙就是这么严格,或者说我真的做错了什么,但是后面发现他们每天都在挑刺,真的让我很难受。前面几次,我觉得可能我真的做错了,但是到了后面,我就会觉得我是个工具人,而且我个人觉得就算做错了,如果不是什么大事,都没有必要恶语相向,或是那种用很冷漠、很命令的语气说话。
大概第三天的时候,我就跟带我的师父说了一些委屈,他第二天就带我去见了住持。我跟住持说,我不是特别适应这里的生活,但他却反过来告诉我,你的负能量很严重,就算待在我们寺庙,你也会影响别人的。我当时觉得真的很过分,当时我就说,那我收拾东西,明天或者后天走。
这次义工经历打破了原本我对寺庙生活的预期。我以为寺庙的生活是很诚心地去看那些经书里的内容,很认真地去思考,我以为这里是一个很亲近的地方。
但是在那里,每一次去诵经的时候,殿里站满了师父,有30个左右,我不觉得他们和我有真正的交流,我也不觉得他们会真的把我当成一个会读经的人,可能只是当做一个小辈或者是一个干活儿的人。
但我也遇到了一个温暖的后厨阿姨。那个时候我每天被骂,很难过,但我在后厨切着菜的时候,她就总会夸我,说我“怎么那么乖”,给了我很多鼓励。
摘莲蓬,苏悦努力寻找快乐。图/受访者提供
【3】感受人与人之间的温度
从住持那边出来以后,我就决定要离开了,一边收拾行李,一边找新的寺庙。这时我才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到底想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。在社交平台上查寺院义工的时候,我看到了几个,当时准备找一个近一点的,会有一点安全感,所以申请了我们老家江西的一个寺庙,不到一天就收到答复,申请通过。
他们的申请制度非常完善,已经系统化,很正规,只要跟着程序走就行。申请只需要填表,大概就是问你的基本生活情况,基础信息,再加上寺院的一些专业信息,是否有宗教信仰或者来这里干什么,或者是你看过什么书之类的。
进入这座寺庙后,第一感受是觉得很温暖。我当时带了一个行李箱,实在提不上去,我就把行李箱扔在阶梯下面,自己上去了。我问他们能不能帮我提一下行李,就有一个年轻义工跟我一起下去,拿我的行李上来,一边上来一边聊天,很自然地交流。
寺庙有一个很大的特点,就是年轻人很多。基本上都是年轻人,像一个学校一样,义工至少有几十名。这边都是互称为“师兄”,但在第一座寺庙里,他们就直接叫我“小义工”,我的天,我都没名字了。
他们还会管一条小黑狗叫“小黑师兄”,我觉得很可爱,他们说,“你向小黑师兄其实也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,你看它就每天很开心。”
在这里很放松,每天早上四五点左右起床,然后去打坐。他们那边的课程会比别的寺庙安排得更紧,打坐、吃饭、诵经、劳作,一天就过去了。晚上,按照规定,21时30分熄灯,必须睡觉。我的作息也变得健康起来。
下午一般都没有什么事情,大家就跟师父聊天。在这里,跟师父是能比较频繁地去进行交流的。有的师父直接坐在院子里乘凉,摆了一张桌子、一把椅子,他坐在椅子上,大家就搬桌子和椅子去那边跟他一起坐着,一边聊天,一边做自己的事情,比如有的人要看书、要学习,或者有人要用电脑工作。
在寺庙打工期间,我也在备考中国哲学的研究生。写卷子的时候,我就自己一个人在茶室坐着,看书的时候,我一般跟大家坐在一起。我很喜欢跟着一个师父,一般他在哪里,我就跟着他在哪。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安宁的开心,不会特别去引人注意,但是他在待在那里就觉得很安静自在。有时候,我会跟他交流,有时候我就坐在他旁边,做自己的事情。
以前,我很少有跟僧人聊天的经验。我总是会觉得,僧人应该是坐在讲经坛上面,坛比较高,我是下面的那一群乌泱泱的人当中的一个,他会给我讲很多深刻的大道理。
但这个寺里的师父不会以“老师”自居,不会强调权威性,反而是把自己放的很低。寺里的师父们让我感觉到,他们是比想象还要好的真实的人。真诚、真实、自在,就像一个人应该是的那种样子。
在那里,我也和一位义工成为了朋友。她是深圳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,二十七八岁的样子,之前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突然去世了,她就来了这里,想给她的朋友点一盏灯。
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,但是也会有自己的烦恼,大概就是年轻人普遍的一些迷茫。很多人身上都会有,孤身在大城市打拼,平常挤着地铁上下班,有理想,也有现实;有希望,也有很多失望。
做完自己的工作,想要去走一走的时候,我们俩会一起去爬山上的塔,从那座塔再往上面走一点,有一座很简单的小亭子,像一个小观景台,视野很开阔,我们会在那边看看山和云海。
一个星期后,我下山了。虽然我很喜欢那里,但是按照程序规定,除非是那种长住的义工,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只能待一个星期。回来以后,我和那个朋友已很少联系,但过年的时候还会互相祝福。
寺庙对我来说,一开始是一个理想的地方,因为看了书,觉得它是一种脱离世外的理想,是个很温暖的地方。现在我觉得,寺庙也好,哪个地方也好,它是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,它得是一个让人成长的地方。
我以后有可能会再去寺庙做义工,不一定还是这座寺庙,也可能会去其他的道观,我想去看看更多的人。
九派新闻记者 彭茸雯 王怡然
【来源:九派新闻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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